姜杰 | 我喜欢身体的褶皱
姜杰是一直活跃在中国当代艺术前沿的艺术家,在她的艺术中,总能感受到一股生猛,一种张力。这种张力来源于人作为个体和群体之间的紧张,它形似一种褶皱,在不同思想形态的扭绞之中被彰显,呈现为生命力与现世困境的冲突与共生。艺术家的精神在她的手中被实体雕塑化,并将其展开、拉伸、弯曲、挤压和悬挂。
一位艺术家的路程,从来就不应指望是一场毫无波澜的旅程,相反,它引领艺术家去进行一场冒险,去体验一种关于躯体和荒野中的沉重。它让人想起一种关于战士的精神,生活本身成为了艺术的阵地,所有的思考都下沉为一种战壕。
她走向了关于生命的一种深层之处,在那里,只有垂直的太阳,才能将光芒照射到底部,如同一个井口。她意识到那深处的东西需要被拉拽上来,她所有的艺术,都在思考那个最合适拉拽的工具,一种坚韧的,将精神与实物共同勾连起来的质地。一个被拉拽到世人面前的无器官的肉体,正如在德勒兹那里所说的,意义论和主体性被取消了,它不再是一个固定主体,而是一个开放的,不断被生成的,流动的,永不停歇的生命中的身体。
1991年,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
1994年,个展《临界点》,中央美术学院画廊,北京,中国
1998年,《姜杰个展》 Base画廊个人作品展,日本
2003年,《姜杰个展》,多伦多雕塑公园,加拿大
2010年,个展《粉色乌托邦》,别处空间画廊,北京,中国
2012年,个展《向前进向前进》,品画廊,北京,中国
2014年,个展《大于一吨半》,浦江华侨城,上海,中国
2015年,个展《大于一吨半》,寺上美术馆,北京,中国
在你所成长的经历中,是什么促使了你从事了雕塑创作?
姜杰:我从小就喜欢立体的东西,比如用手搭建。可能每个人的选择方式不一样,我小时候就爱动手,喜欢缝制一些东西,五六岁时就可以缝本子。喜欢手工对我来说是与生俱来的,并不是靠训练达成,动手制作又快又顺手,可以看到一个立体的空间。原来一直自认为绘画能力很差,因为我对色彩感觉特别复杂,现在这几年发现自己画画也可以很顺手。我会去思考我到底要干嘛,你会看到很多画家也在做雕塑,但是他会不会从雕塑的角度去思考,这是一个问题。
在你的作品中,肉体是一个常见的符号,无论是婴孩、动物、器官或其他身体构件,你是如何看待这种肉身机理与你艺术之间的关系?
姜杰:我上大学的时候,导师钱绍武做过一个身体褶皱(的作品),一种皱褶之间的肉。后来在看古典雕塑中,经常看见一些手与身体的局部刻画关系,一种手指抠在肉里的感觉。这种人体关系是我着迷的地方,一种碰触、柔软度、韧度,褶皱的关系,拉扯,缝隙和形体之间的挤压关系,包括早期《易碎的制品》里的婴儿,以及后面关于小哺乳动物的作品。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雕塑本身需要的手上触碰,这是一种潜意识,作为你的一个媒介的承载之物被显现出来。
《大于一吨半》这件作品正好处于你两个创作时期的转折。在这件作品的前后两个阶段中,你认为这种变化在当时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?
姜杰:这件作品确实是一个转折。人随着年龄的增长,其创作也会进入一个相对的成熟期,它是一个综合能力的体现。之前有一段停滞时间,中途也转换了很多方式和实验性的思考,但都没有特别的凸显。在《大于一吨半》之后,我觉得才真正开启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。状态是一种存在的方式,它的独特性会自然而然显现出来。
《大于一吨半》2014
材料:树脂、布 、铁
尺寸:1000 x 400 x 480cm
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在工作室的一天是从什么开始的?
姜杰:当进入工作室时,会有一个调整状态的过程。基本上先从一个简单的手上工作开始,比如画画或做一些手工,也会有一段空白的阶段,一种习惯性的进入。但我觉得这种状态是一个随时的过程,有时你虽然不做,脑子却会不断地思考。技术性的工作对艺术来说并不是真正的难事,但你思考的方向却很重要,它是一个永远不会完结的过程。
如果用一个意象的词来描述你的工作室,你希望是个什么词呢?
姜杰:我还没有太仔细想过,但是我每次来都可以看到远山,去感受好的天气,心情首先是愉悦的。工作室对我来说是一个可以专注的地方,这里所有的气息都围绕着这个开始。以前的工作室都比较临时,会有一种不安感,现在已经不一样了,是一种比较安静的适合,所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词汇来具体形容。
不过,在我的工作室里会有一个私密的创作房间,一般不会太让人来参观,我的朋友把它形容为工作室的“心脏”。那是一个非常私人化的空间,也可以说是这个房子里最重要的一个结构。那是一个你可以完全把自己放下来的地方,以前是不敢自己去面对的东西,也是最隐秘,最不能跟别人分享的东西。
刚才提到的“心脏”,让人想起你的作品《今夕是何年》,一种偾张的血管形象。
姜杰:在戏剧中,有一个练习是:解放天性。但是,你首先得知道你的天性,其次再是怎么解放,并且每个人解放的程度不一样。你越是受过更多的禁忌训练,你就越会打破更多,因为你知道了“好”是什么,你就不会允许“不好”呈现。“好”是有标准的,而“不好”却没有标准,那个“不好”可能就是你。把“不好”拿出来,至少让自己先看见,你看完了后,才知道如何使用它。
在《今夕是何年》中,这种形象更多展示的是一种可视性,而不是依靠理论和文化来支撑,它不是一种古典的方式,而是一种更直接和强烈的表达模式,如同一种喷射。竹子具有一种组织上的韧性,我会考虑到材料使用上的准确性。
《今夕是何年》2020
材料:竹子、烤漆
尺寸:不规则尺寸
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现在在创作时,你会更关注什么?
姜杰:以前关注得更多的是一件作品,而现在更多地围绕思考,寻找一种关系的关键词,它不再是一种孤立,而是在你整个创作中,不断生发的、相互交织且不断向前推进的思考逻辑,并在你所有的创作中被联系起来。有时当触碰到困境时,我会思考换一种方式进行下去,无论是影像、绘画、雕塑、现成物的搭建,一种更加开放的态度,会呈现更多的关注点。
一件好的作品也需要技术含量作为支撑。除了观念之外,技术的强度也是好作品的支撑,它可以展现出作品的难度、力度和厚度。但是,我认为技术的支撑并不是最重要的,这需要一个恰当的比例,观念也同样如此,我不希望观众在看作品时,因为自身的知识储备,会有某种预设。我希望作品能够带给观众新的东西。
《易碎的制品》1994
材料:蜡、塑料薄膜
尺寸:50个×80cm
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“在这组作品中,我将制作好的三个不同姿态的婴儿,用蜡复制,共翻制50个,然后将它们同时放入一张吊起的塑料薄膜中。易碎的婴儿制品在无序的状态中相互挤压、碰撞,意在提示生命的残酷性。雕塑是立体的艺术,传统上人们习惯于从不同的角度观看一件作品。在这组作品中,我将同一物体的不同角度同时展现,以期达到互为复制的效果。这样,观念也就从传统的观看变为被迫接受。”
你的不同身份(女性、艺术创作者、艺术教育者),它们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?
姜杰: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扮演各种角色,你永远都会有身份。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,你的整个状态都可以在不同身份之间自由进入。对我而言,不需要一种刻意的角色下的状态转换,我随时都可以进入到状态中去思考。
每个创作者的灵感会来自于他/她的各个方面,就像一个生活的存款,需要保持对各种事物的敏感,虽然它有时多,有时少,麻木的平庸就是创作者最忌讳的事情,但将敏感度放置于日常生活的所有内容也会产生问题,需要一种调整。如果在生活中,你发现有些艺术家显得古怪,那是因为他/她在创作后,所有脑子里的东西都还在那里头。
对你来说,艺术家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?
姜杰:一种坚韧,一种丰富性、坚韧度、复杂性,(这是)在不同的艺术家或创作者身上的品质。像布尔乔亚、菲莉达·巴洛,(她们有)一个强大的自我,承受生活的各种压力。它有时来自于生活,有时来自于外界的信息,(艺术家)作为一个观察者、体验者、体会者,去感受他人能感受到的东西,去显现他人不能显现的东西,而且要尽量用对的方式将它显现出来。
Credits
采访/撰文:黑匣子
摄影:梅国瑾、Ian Mei